白苎纥那

『我与丹青两幻身』

🍁丧贱萌生态嗑学家🍁
·苏辙唯粉 主二苏

瞻彼淇奥(四)秦晋

小二娘视角の二苏,旧坑重修补档;

伯翁=苏轼,翁翁=苏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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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太常寺的差遣并不繁忙,点卯入直的时辰晚于朝会,翁翁要舅舅跟着他一起出门实则是对他的锻炼。此后他们一道早出晚归,有时还听说舅舅在公中直宿,如此直至年末街市上开始提篮叫卖玉台金盏的水仙,我们竟都没见过他几面。

“昨日听胡完夫夸奖我们三郎。”晚饭的时候伯翁对翁翁说。

我们默默地扒饭,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此处“我们三郎”代的是罗舅舅而非翁翁。

“说了些什么。”翁翁放下筷子,正待要洗手。

“子由从前一直担心孩子们被夸得太骄纵,”伯翁眨眨眼,“怎么现下还好奇了起来?”

“二哥不说就算了。”祖母笑道。

她极其明白两兄弟的性子,翁翁可以忍住不打听,没有什么是他非想知道不可的;伯翁有了快意之事却一定要说,于他而言,给不给别人知道不重要,但一定得让他说。

“他家端修不是在太常寺么,”果不其然,伯翁一下着急起来,忙道,“回家说起新来的郊社令虽然年少,面对猾吏轻慢竟能擒纵自若,同僚都感到惊耸。”

翁翁用巾子擦干了手,一言不发,但能看出神色舒展了些。舅舅毕竟也是他得意的孩子,即便他不似伯翁那般热心誉子,岂然当真一点都不欣慰。可惜罗舅舅又留在太常寺直守,没能听到这些话。

“胡完夫于是对端修说,‘君未见其父耳’。”伯翁继续笑道,“这话说的真是很对。欸,二娘可知此言出自何处。”

我正和文骥一道剥红苕,哪里料到伯翁忽然点我,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道,“出自《世说·容止》。或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濬冲答:‘君未见其父耳。’”伯翁夸舅舅兜兜转转必然要回到夸翁翁这里来。我们早已习以为常。

“不错,”伯翁满意地点点头,“丫头好聪明。”

 

22.

“二哥不总说小罗像你自己么,”祖母故意道,“如何这会儿又像回三哥来了。”

“……那子由像我,”伯翁毫不脸红,“也不能说不对罢。”

祖母但笑不语。

伯翁年轻时曾经被弄到开封府去当推官,大家觉得也许他只是会排弄辞章,后来渐渐证明这世上虽然没有他本来就会的事情,却没有他做不到的。翁翁考上进士的时候还没有成年,或然没有一个年少登第的小孩能忍受在选海里等待二十年,而他做到了;即便之后因为乌台连坐被一贬到底,也从来不曾灰心。胡完夫见过年轻时候的翁翁,故不会为舅舅的韧性感到惊讶。

晚间大人们在堂上写春联,我们在窗边灯下看书。伯翁又不肯自己写,非要缠着翁翁给他写,翁翁照例拗不过,从点灯一直写到月上中宵。忽而听唤九郎来,文骥依言走近,伯翁指了其中一幅问他是何人辞句。他抬眼去看时,只见洒金朱纸上写的是:

树木有春意,江山如故人。

“这是王临川的五言。”文骥答道,“登润州金山寺所作。”

“你母亲说你临川诗文读得很熟,”伯翁嘉许道,“果然如此。”

文骥害羞地抿起唇,复又问翁翁道:“翁翁怎么想起来写这个,莫非亦有所思。”

“此句写江山,实则并不落在‘故人’上。”伯翁道。

文骥“嗯”了一声:“孩儿初读只觉‘江山如故人’说的是江山可亲,与上联‘一与白云亲’是相通,但作诗者是否真有能唤起这般情思的故人,孩儿不知。”

伯翁和翁翁都沉默了。

“九郎既这样问了,恐怕自己心里早有答案,”半晌,伯翁轻轻地笑起来,“伯翁可以告诉你,确是有的。

“而且有很多。”

 

23.

翁翁一向不大喜欢这诗的主人,却没有不许我们读,也不排斥斯人留下的学术和役法,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学诗自然还是应当读点好诗,正如司马君实的作品不太符合这一标准,朝政也不应该全听他的。”他把这联诗送给了文骥。

“胡完夫的家眷不日便抵京了。”伯翁对翁翁说,“看情势将要留在汴梁过年。”

又顿了顿,面上浮现些许狭促的笑影:“端修的幼弟仁修也随行。”

翁翁写完春联,吩咐家人拿出去贴,这才慢慢活动活动手指,道:“那便劳烦兄长去说吧。”

伯翁于是在我面前蹲下,笑吟吟地将舆图从我手中抽走,第一句话就是:

“二娘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的。”我有些懵,旋即不假思索道,“翁翁。我喜欢翁翁。”

“不是这样的喜欢。”伯翁给我逗笑了,“像你娘亲对父亲那样、祖母对翁翁那样的喜欢,有没有?”

“那没有。”我承认。

“什么样的人能得到二娘的喜欢呢。”伯翁又问。

“范淳夫那样的就可以。”我真心实意地说,“刘道原也行啊。”

“你看,”翁翁一面收拾笔墨一面远远地冲伯翁道,“我早说过她没数的。”

这个故事后来取代爹娘初遇成为我们家又一流传恒久的感人笑话,以至于胡仁修后来至少听六个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过。许多年后某个飘雪烤火的冬日,仁修折回一支红梅来插瓶,搓着手的时候不知怎么想起这件事,突然笑着问我:

“那一年你才十岁罢。”

“……原来还有人记得啊。”我看着梅花上的雪缓缓地融化为露珠晶莹,忍不住感叹。

 

24.

吏部尚书胡宗愈年长翁翁十岁,仁修是他老来得子。说起来晋陵胡家与我家一直有些渊源。

这渊源最开始要追溯到嘉祐六年伯翁与翁翁应制举,当时御殿对策的审卷考官有司马温公、范蜀公、蔡忠惠公,和胡宗愈的叔父、也即胡仁修的叔祖父胡文恭公。文恭公当时坚决主张翁翁那篇引起了朝野争议的文章是“不逊”之辞,一力要黜落他。虽然同样是登科授官时遇到的挫折,翁翁后来还说起被王介甫封还词头的事,却从未计较过胡公的诘难。

然而谁能想到这样不愉快的交游之始,竟是以缔结婚姻收尾的呢。文恭公在天有灵,怕也想不到当初被自己阻挠过的年轻士子,有朝一日居然和他拉平了辈分。

换上新桃符的首一日,家中便来了远客。胡仁修十二岁,总着两角,但是已经能看出些日后的轮廓。水绿的丝袍、微挑的杏核眉眼和和薄薄的嘴唇,都很合人眼缘,只是太安静了,是我很少见到的安静的小孩。他不说话,垂着衣袖跟在他父亲手边,间或随着长者的称赞和调谑展露得体的微笑,莫名使人联想起包裹辋川诗的缃帙,柔软的,细腻的,清清浅浅丝麻竹枝的味道。而所谓“合眼缘”是多么宽泛的形容,即便是像对着一帧水田白鹭设色的画屏那般玩物似的歆羡,实则也可以算在其中。我那时对缘分亦无他想。这世上有很好的善缘,未必能属于我;有很不幸的孽缘,未必能舍我而去。或许也只是太懒惰的缘故,懒待付出期待或者畏惧的情绪。

伯翁很喜欢胡家小孩。他喜欢常州,预备买田终老阳羡,试图将我最终的归处安排在他身边。这一切是有线索贯穿其中的。他真心实意希望我能喜欢胡仁修,故此也特意为他说了好话。

“一门大父,何尝不若阿大、中郎;群叔舅中,亦非没有封、胡、羯、末,”我说,“胡家郎君虽好,倒也不至于好成这样。”

“啊,”伯翁没有气馁,反而很高兴,“那看来我们二娘有自己的主意。”

我没有特别的说法,只好学他们江左人的口音说了句,“吴公差强人意。”

 

25.

正月里大人们之间忙着登邸拜访,或是投递门状相互问候。伯翁难得留在东京过年,且无法保证什么时候又要外任,下定决心一定要趁着正月的式假把该串的门子都串一遍。

“二娘,”伯翁和翁翁出发前特地叫我来,“要不要和伯翁一道出去玩。”

“去哪里玩。”我问。

“二娘最喜欢的范太史家里。”翁翁道。

我老脸一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小步跟着两位翁翁出了门。

门前停了一驾陌生的车马,里头坐着红脸庞的钱穆父。

翁翁先将我抱上车,钱穆父一头雾水地接过我放在他身边,道:

“今日怎的还带小娘子。”

“以往每次登门,范家的娃娃总拿着纸笔围着要我写字,”伯翁最后起了帘子上来,笑道,“今日我们也带一个去他家撒野。”

“……倒也不必,”钱穆父欲言又止复开口,“只子瞻一个人去,便足够八风不动的范淳夫上火一个月了。”



tbc.



注: 

[1]苏迟《宋故承议郎眉山苏仲南墓志铭》

初以先人郊恩授承奉郎,任郊社局令。猾吏以其年少,易之。仲南擒纵自若,同僚莫不耸然。

[2]《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

王凝之谢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还谢家,意大不说。太傅慰释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身亦不恶,汝何以恨迺尔?”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3]《后汉书·吴盖陈臧列传》

汉性彊力,每从征伐,帝未安,恒侧足而立。诸将见战陈不利,或多惶惧,失其常度。汉意气自若,方整厉器械,激扬士吏。帝时遣人观大司马何为,还言方修战攻之具,乃叹曰:“吴公差彊人意,隐若一敌国矣!”

[4]苏轼《录诗寄范淳夫》

我视此邦,如洙如沂。邦人劝我,老我安归。自我幽独,倚门或麾。岂无亲友,云散莫追。旦朝丁丁,谁款我庐。子孙远至,笑语纷如。剪鬃垂髫,覆此瓠壶。三年一梦,乃复见予。

予在都下,每谒范纯夫,子孙环绕,投纸笔求作字。每调之曰:“诉旱乎?诉涝乎?”今皆在万里,欲复见此,岂可得乎?有来请纯夫书,因录此数纸寄之。丁丑闰三月五日。多难畏人,此诗慎勿示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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