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苎纥那

『我与丹青两幻身』

🍁丧贱萌生态嗑学家🍁
·苏辙唯粉 主二苏

瞻彼淇奥(三)远游

小二娘视角の二苏,旧坑重修补档;

伯翁=苏轼,翁翁=苏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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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那个梦之后不久,八月的暑热还未尽褪,伯翁就外任去了颍州。翁翁依旧忙忙碌碌,上朝下朝待人接物,连休沐日也常常在省中度过;偶尔得了空,便汇合二三友朋烹茶论文,每一件事都做得有条不紊。但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光阴如同文火缓慢煎煮,他终归不免孤独无聊。

但小孩子是很不容易无聊的,只要有人陪着玩。几个舅舅与表兄弟们俱在京师,王家姑丈去世之后,二嬢孃带着表妹阿兆也回到家中。阿兆那时还是牙牙学语的婴儿,睡觉总是乖乖的很安静,醒来也只是乌溜溜地睁着眼珠儿吃手指,从来不哭闹着要大人抱。灯火昏黄中,嬢嬢看着女儿酷似姑丈的眉目和沉静态度,攥紧手绢伏在娘亲肩头。文骥和我坐在妹妹身边,猜测嬢嬢是在哭。但大人的哭声永远不叫我们听见。

翁翁虽然没有伯翁在身边陪他,不过这时朝中多的是从前交游的亲故。范蜀公家的人最多造访,因着我六舅母是范子丰的女儿,范子功前不久又求了伯翁的孙女阿巽作孙妇,此外还有修了《唐鉴》的范淳夫。

我十岁那年痴迷《通鉴》最甚,做完娘命令的女红也没有多余兴趣来磨练自己的针线本事,极不上进,无所事事便溜到书房里抽一册来乱翻。左右我猫在角落里不出声,翁翁也就当我是个摆设用的礅子或者灯台,从不说什么,甚至会在娘满世界捉我的时候帮着敷衍一番。在书里钻来钻去时间久了,不免要开始肖想成就这部煌煌史典的司马温公、刘道原、刘贡父和范淳夫,都该是何等样博古通今、洞察如炬的君子呢。一日祖母招我到前厅去,那时翁翁正待客说话,我们敛声屏气站在屏风之后,祖母道座中之人便是我心心念念的范淳夫。我拢着折屏的缝隙努力地瞧,但见人影绰绰,闻语声温然而已。

 

15.

不过最得人亲近的大约还算钱穆父,他是大人们中最有趣的,翁翁也喜欢和他开玩笑。有一回我问他:“钱翁钱翁,您是武肃王的晜孙,庐山刘隐君娶文穆王玄孙,那刘道原可该算钱翁的表兄?”

“正是。不过我可从未见过这位早早嫁去了筠州的姑母,”钱穆父莞然点头道,“倒是早年间和刘道原有过金明之游。”继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来斯人音容仿佛还在眼前,然谢世十有五载矣。”

翁翁知道他这番感慨是我无意引起,没有怪罪,反笑道:“钱君竟也有邈近山河之悲。难得。”

钱翁哼了一声,又问:“你家小二娘怎么偏爱打听刘道原?”

翁翁道:“她喜欢史笔,远即左、马,今则君实道原范淳夫,近来越发连诗词文赋都疏懒了。”

钱翁怀疑地嗯了一声,朗然大笑:“小娘子不爱文笔?难道连二苏的笔法也看不上吗?”

我当然不能分辩自己也爱后主词、王摩诘乃至半山诗文,喜欢翁翁和伯翁的文章,甚至翁翁作右司谏时几十封骂人的劄子都让人觉得好痛快,但如此难免又被调侃是故意讨翁翁欢喜;且钱穆父此语意在褒扬伯翁和翁翁的文名,索性别开口,反而能替翁翁扳得一局。

钱穆父果然没能讨到进展,可又眼珠一转,意味深长道:

“说起来,再过小半月,可就有子由的高兴事了。”

 

16.

“我有什么高兴事?”翁翁道。

“上月二十二日,以冬至亲郊礼,命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为南郊大礼使,礼部尚书胡宗愈为礼仪使,龙图阁学士苏轼为兵部尚书、充卤簿使——”钱穆父清清嗓子,侃侃道,“这不是某人要回来了吗?”

翁翁正取了银押来打篆,新的香具是伯翁从扬州寄来的,淡淡道:“回来便回来吧。”

“果然‘无波真古井’,”钱翁啧啧然,给他递上拓花,“不过你笑什么?”

我偷偷抬起眼觑翁翁的神色,可他分明没有展颜。

翁翁漠然:“我没有笑。”

钱翁不依不饶的劲儿真像小孩子:“你这个样子就是在笑。”

翁翁不是伯翁,不跟他争这最后一句话被谁说去。钱翁虽然有些惋惜,但仍兴致不减:“眼看着八月中,令兄抵期可定了?”

“九月初,具体何日还在等消息。”翁翁道。

“哦。”钱翁道,“太皇太后诏令谁去迎接?”

翁翁干干脆脆,只说了一个字:

“我。”

钱翁身子往后仰了仰,抱着手臂,眼仁微眯,打着哈哈道:

“合情合理。真是合情合理。”

 

17.

文骥神情痛苦地被我从梦中摇醒,眼皮还黏在一起:“二娘,你这样早,是想看月亮从东边落下去还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我捏捏他腮边:“热闹当然是要赶早啦。”

“伯翁到不了那么早。”他嘟哝着揉揉脸,“他老人家自己起床也困难。再说今日又不是休沐,翁翁仍要先上殿去,得到旨意才能出。”

这倒是真的,我一兴奋就给忘了。

文骥没有醒透,头发还乱蓬蓬地垂在脖颈两侧,无奈被我闹得神思亢奋,最后还是坐起来开始慢慢穿衣服,看起来特别委屈。

日近隅中,忽而传报翁翁在省中已经获许动身,仪仗同行,也不回来改衣。舅舅们乌纱皂衫,皆束角带,过照壁的时候那几株木芙蓉和栏杆外秋菊尽皆开了,花气甜津津地侵染人。车马出了城郊,河堤上黄榆绿槐高高爽爽地设色成片,天光飞镜开水面,一派空澄秋意。水上云下是宰执的扈从和仪仗,高张的青盖在飒飒清商中恣意吞吐;翁翁长身肃立其下,章服油紫,披了一件青氅防风,幞头、鱼袋皆佩饰齐整,双手端然拱于宽大的袍袖中,裾袂凌空,俨有遗世之情态。

少顷,南边官道上渐渐扬起尘土,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18.

伯翁策马而来,亦是一身紫色官服、长脚幞头,略见风尘之色,在丈余远处止蹄下马,仆夫牵过他手中的缰绳。翁翁便缓步下河梁来迎他哥哥。这是四年间他们第二次别久又重逢,相分一载有余,伯翁辗转在钱塘风月、颖州水色和广陵花烟之间,翁翁独立朝堂,一面疏导御史们的指讦、一面一力壅塞熙丰党人的进用之路,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日日思算归期。分别自来是不可预料的,唯有相见的瞬间还值得珍惜。

云头渐渐聚拢,细细飘起些雨丝来。

他们朝着对方去,并非疾行,甚至裳摆都不曾被风牵起太多。但是两个人都不曾停止,那就很快了。伯翁依旧春风眉眼,翁翁也难得露出我最喜欢的那种浅淡笑意来,唯有此刻他是真心欢喜。待得相对拱手行了一揖,伯翁等不及就要调侃弟弟:“敢劳相公驾迎,虽则下官未备见礼,甚为惭愧,然日中已至,不知能不能先讨到一顿餐饷?”

翁翁微微颔首,抿嘴笑道:“尚书远道辛苦,自当备薄馔为君洗尘。”

便双双上马而行,并辔同归。

行道的人们互相传问打听,早尽知这是苏学士还朝、弟弟小苏相公奉大娘娘之命来迎接兄长了,一时之间目为美谈。

 

19.

此年冬至,官家合祭天地于圜丘,伯翁充卤簿使、掌天子车驾次第,劾奏贵戚车从争道、不避仗卫,次日有司即下令申斥,严整礼仪。翁翁以郊祀恩特加护军、进开国伯,实食邑二百户。

但兵部尚书是六部上行,翁翁又拜宰臣,为了避嫌伯翁依旧不能长留,遂于十一月二十三日乞知越州,不获允;除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兼翰林侍读学士。既然不能拜相,这样的恩赏已经算到头了。伯翁照例上表谢了恩,却不见他真有多高兴。

罗舅舅因为翁翁郊祀加恩的缘故,授承奉郎,得到郊社局令的差遣,那么就不能经常留在家里陪我们玩了。正式入直的前一夜,我和九郎赖在舅舅房间里缠着他讲故事。

“讲什么好呢……不如讲讲你们爹娘长大之后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的吧。”舅舅冥思苦想。

“我娘坐在屋顶上看风景,我爹怕她掉下来,爬上去想劝她下来,奈何是从背面拍她的肩,娘又会点先天拳式,以为是舅舅你来跟她闹着玩,一个过肩错手差点把爹爹从屋顶上掀下去。”文骥一口气说完,“早就知道了。”

“谁告诉你们的?”舅舅很惊讶。

“伯翁、五舅舅、六舅舅,还有嬢嬢和小嬢嬢。”我掰着手指数给他听。

“……真是太可惜了。”舅舅看起来十分失望,“我当时还说,将来一定把这这件事说给她的孩子听,想不到居然无法实现。”

“换个别的换个别的。”我们一叠声道。

“好吧。”舅舅很快想到新的故事,不自觉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可知你们娘亲从哪里学来的先天拳术?”

 

20.

我们沉默地看着他。

“昔日你翁翁还是陈州教授,结识了一位游方的道士,并随之研习道术及服气之法。那道人亦师承几式长拳,对养生炼气都有些好处,便一起教与他。你娘亲便是自此处习得。”

“这可不算一个故事喔。”我提醒他。

“不要着急,这不刚刚开始吗。”舅舅拍拍我的头,“后来在筠州监盐酒税,伯翁骑着骡子从黄州寻他来,但翁翁那时很忙,起早贪黑不说,根本连一天休沐都没有。白天我们兄弟三人随伯翁游真如寺,归来后一直等到天色擦黑也不见翁翁的身影。以往这时候祖母定会叫梁舅舅到酒局去查看,但那两天她正在腾达道家中,伯翁便说他去找找。”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你伯翁鼻青脸肿地教翁翁背了回来,半身都是泥水。”舅舅兀自端起盏子喝了口茶。

“……啊?”我们大吃一惊。文骥反应很快:“可这和先天拳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谁把翁翁打了吗。”

“九郎很聪明,也很会抓取文理,甚至瞎猜都很准。”舅舅有条不紊地赞许道,在他脑袋上也拍了几下,“可惜你们姐弟两个一样的耐不住性子。”

“你翁翁当时已经走到水边,解了缆绳正慢慢放小船,忽然被人自后拦腰揽住,他惊慌之下以为碰上了水匪歹徒之流,双臂一掤一捋,差点把人扔进江里去。”

“……啊!?”我们齐齐失声。

“没错,”舅舅侃侃道,“那‘歹人’就是你们聪明伶俐的伯翁。”

我们都觉得很离奇,正待问后事如何,忽而听得几下扣门,紧接着翁翁沉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识相便快睡觉。明天随我一道出门。”

 


tbc.



注:

[1]曾巩《寿安县君钱氏墓志铭》

熙宁九年,凝之(刘恕之父)年七十有七,哭其妻之丧,自为状,次其妻之世出行事来乞铭。予为之,因其言而识之曰:夫人姓钱氏,考内殿崇班穆,祖考内园使昭晟,曾祖考宣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湛,高祖吴越文穆王元瓘。

 

[2]苏轼《召还至都门先寄子由》

老身倦马河堤永,踏尽黄榆绿槐影。

荒鸡号月未三更,客梦还家时一顷。

归老江湖无岁月,未填沟壑犹朝请。

黄门殿中奏事罢,诏许来迎先出省。

已飞青盖在河梁,定饷黄封兼赐茗。

远来无物可相赠,一味丰年说淮颍。

〔王文诰案〕时子由奉诏出迎,故寄以诗。

 

[3]苏轼《次韵子由病酒肺疾发》

相将赋《远游》,仙语不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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