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苎纥那

『我与丹青两幻身』

🍁丧贱萌生态嗑学家🍁
·苏辙唯粉 主二苏

【二苏】枯荣

事实上有可能发生而不为人所知的灵魂互换发生在绍圣三年的夏季。后人甚至不能分辨是出于因缘际会还是苏辙常年研习道术的结果。

寄托于苏辙躯壳的苏轼看着海潮送一叶扁舟远去,苏辙则用苏轼的眼,苏轼的眉,苏轼的旷达风流,向着岸上留下的人,回首,微笑。鸥鸟向日边疾旋而去的时候,那笑影,那舟,终于像一串雪白的泡沫般溶解在黛蓝的波涛中。

灵魂和肉体宿主似乎会发生偃蹇和龃龉,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他们两个都已经到了心意熟练役使形骸的地步,苏辙的躯壳已经被原来的灵魂操练得温驯,行为举止乃至言语仍旧依从苏子由的规范,没有苏子瞻置喙插足的余地。苏轼渐渐明白他在里面只是一个冷眼的观察者而已,热着的还是原来那颗心。从儋州飘来的书信来看,苏辙寄托的那个苏轼也是一样的境况。偶尔有谐适的时候,比如那次他看着纸上新就的《停云》,一时竟不能辩是谁的心意:


欣然而笑,是无枯荣。

手足相依,所钟则情。

情忘意消,神凝不征。

可以安身,可以长生。


苏子由原来也能做王濬冲,明明干儿夭折的时候他寄来的诗里满满都是山季伦的品格。但人哪能一辈子不做王濬冲呢?何况有时不过是王濬冲咬牙强作山季伦罢了。

然不久又到了该他做山季伦的时候。叔党久在儋州风吹日晒,斩衰穿在他身上白得刺眼,安安静静唤他“叔父”,双目却早作了汹涌流泪泉。他——此时很难给出一个明确的姓名称呼——安安静静拥抱了苏轼的幼子、苏辙的犹子,开始打点丧礼和落葬的事宜,毕竟曾经也是那样送走了母亲和父亲,并非什么陌生的事情。只是关起门来便掌不住呕出喉头一口腥甜的血,终于彻彻底底堕落成了阮嗣宗。

他肖想的常州,梅子黄熟的时候烟雨满城,夜来缠绵如一支永远唱不绝的吴声子夜曲,莲舟的桨、浣女的纱,都袅袅招摇在水中央,荡开层层叠叠蔷薇色的水光微漪。如此方便一遍一遍温习少年时代开始的盟誓,当初他确实贪图这一点。如今却因为形体消亡让黄叶村沦落成伤心地。端明苏学士死在中秋前半个月,不知那天有没有秋雨入了他最后的梦。幸存的苏辙的躯体、苏轼的灵魂,在许州的风雨声中思索终夜。

栾城据说是祖茔所在,然父子三人中是那位九三郎以此命名自己的集子。他写自己的墓志写到一半,松松筋骨开始翻阅弟弟的遗墨——只有他知道那已经是遗墨了——意外发现里面已经有一首可以直接挪作墓志铭的诗:


昔年苏夫子,杖屦无不之。

三百六十寺,处处题清诗。


那是子由在筠州和明雅照师谈起他通判杭州时的事。他喜欢看苏辙写自己,写他“弟则吾弟也”的得意,写他骑着骡子山水迢迢来相见,包括最后的盖棺定论那支笔也只能交到苏辙手上。苏轼的灵魂第一次产生忘乎所以的知觉,他意料之中地开始遗忘自己是谁了。

这天下或是宇宙间,再没有他们不曾涉足的角落,完成这样遥远的路途不靠车马舟楫,仅凭血肉铸就的双足,搭配竹和草的杖屦。大千劫难便如拔地生长的巍巍佛窟、丛丛山寺,他们坐禅,参拜,一次一次被揩亮心底一点灵明而大彻大悟,也一次一次获得勇气去保持执迷。

苏轼生前用苏辙的耳听到的最后一首诗也是这个,是苏轼的孙儿、苏辙的侄孙苏符给念的。

“……俯首笑不答,且尔聊敖嬉。我兄次公狂,我复长康痴。反复自为计,定知山中宜……”

苏符含泪念到“长康痴”的时候似乎听到弥留之际叔翁轻轻笑了一声。

灵魂体的苏轼混混沌沌之中好像看到了彼时的海潮把那舟那笑重新吐了出来,他伸手去触,仰面对彼岸的苏辙喃喃道,话虽如此,可是你也狂过。

我也痴过。

苏轼在肉体生命如逝川般滔滔而尽的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姓名、想起了文字上的“苏夫子”究竟是谁,于是在霭霭停云笼盖下再一次皈依了一滴甘露浇灌的天地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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