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苎纥那

『我与丹青两幻身』

🍁丧贱萌生态嗑学家🍁
·苏辙唯粉 主二苏

【蝉蜕前身•申正】关于卯君的一些

帮我哥 @便携式令尹盲盒(少冰 代发



一个普通聪明小孩的故事。




01.


对于生活而言,多数情况下都是如此:在想清楚之前就得做出选择,因为人生需要做的选择很多,而彻底明白一件事的机会却很少……就连小孩子,也是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一睁眼就要面对那么多的问题,面对整个陌生的世界。哪怕天才小孩,也先是小孩,其次才是了不起的天才。那些骏发的天资,以及对于答案的执着,像是蝉蜕后薄薄的新翅,或者雀鸟新生的柔韧翎羽,触碰到空气都会有轻微的痛感!虽然很多年以后它们会变得可靠而有力,甚至于拥有冷硬锋利的质地。

——但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02.


手机电量满格后,苏子由准备出门。

六月份是汴大周边餐饮娱乐业收获的季节,毕业生们多的是花钱的理由:班级聚会,年级聚会,院系聚会,宿舍聚会,社团聚会,群友聚会,保研成功聚会,保研失败聚会……只要愿意,从早餐到宵夜都可以纳入排期。难道人真的有这许多的知交好友? 21世纪了,生离不再是一桩要紧事,反正哪怕近在咫尺也不过群聊沟通。聚会并不是因为知交如何零落,只是因为自己即将不可避免地去往他处,心生畏惧而已。按王安石的说法,和护士打针前转移病人注意力是一个道理。

整个连轴转的六月,苏子由在收拾行李与参加聚会的间隙,经常想起学长王安石说这话时冷漠的表情,并不得不承认其中不无道理。他把手机装进外套口袋,又对着清单点了一遍打算带去聚会送人的书。几个室友已经先于他搬走,此刻望着空空荡荡的宿舍,以及垃圾桶里的几个易拉罐——昨晚与室友夜谈时留下的遗迹——我们的天才小苏突然感到一点莫名其妙的忧虑:我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又或者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迟疑与忧虑,本身就证明我太过优柔?

原本时间掐得分毫不差。但就在苏子由把旧书扔进共享单车车筐并准备扫码的时候,文学院院长欧阳修恰巧经过。欧院长对这个年年拿院系奖学金、论文颇为认真的学生印象很深:“子由?这些书是都不要了吗……哟,则平笺疏的《论语》?”

“因为毕业后打算去工作了。”苏子由客客气气,“则平先生的书还是留给学弟学妹比较好。”

“不打算和你哥一样继续读了?”苏子由摇摇头。欧阳修并不是那种把学术看得高于一切的教授,事实上连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更希望去做个诗人什么的,“工作,工作好啊。你这样认真又聪明的学生,做什么都会好的。”

欧阳修充满信心地拍了拍年轻学生的肩膀,想要再说点什么……无奈他虽有一颗向往社会面工作的心,对于高校以外的工作却委实了解甚少。于是只得又用更大的力气拍了两下,以示鼓励。

由于偶遇了过分热情的欧院长,苏子由迟到了。学校附近的KTV完全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走廊的镭射光球下有一万个茫然的大学生在游荡,他们中的三分之二在上完洗手间后忘了原来的包厢编号,还有三分之一从未找到过。苏子由像摩西分海那样艰难地前行,更为艰难地辨认门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他打开门——

“啊——啊——啊————!”

完全听不清拿着麦克风的王巩在唱什么,但总之天才小苏吓了一跳,痛苦地捂住耳朵。

旁边的张恕狠狠拍了他一下,对苏子由比了个对不起的夸张口型。

苏子由痛苦地摆了摆手,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旋即发现另一个角落里,王安石一脸冷漠地和他面面相觑。

“……学长不是不来吗?”苏子由在他旁边坐下,忍不住磨牙。

“来问你要书而已。”王安石镇定地回答,“听苏子瞻说,你那里有则平先生签章的《论语》?”

“不是说好让平甫带给您吗?”苏子由反问。

王安石沉默了一会儿,欲盖弥彰地扭过头去。“是吗?”

“子由来了啊!”不远处,曾巩拿着两罐可乐奋力挤过来,“介卿刚刚还在找你,说是你毕业前怎么说也应该再见一次——咦?介卿你也在啊?”

苏子由对他眨了眨眼。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没那么忧虑了。



03.


苏子瞻曾经开玩笑,说苏子由的存在改变了他的时间计量方式。“说来奇怪,自己的事容易忘记,但子由的事,我总是印象很深:‘子由上学那一年’、‘子由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诸如此类。但要说到我自己上学第一年发生了什么,真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真是奇怪,”苏子瞻又重复了一遍,喝一口酒,抬头看他,眼睛闪闪发光,“子由怎么已经这么大了?”

“因为我就是这么大了。”苏子由镇定地说。他试图不动声色地把剩下的半瓶灰雁伏特加挪开,却突然被苏子瞻紧紧攥住双手。

他们紧张地对视了一会儿。

苏子瞻忽然松开他,高举酒瓶,高高兴兴大喊:“我们家的——小——天——才——卯——君——”

旁边一桌投来诧异的目光。

苏子由放弃了。

他只好也高高兴兴举杯:“我的哥哥,大天才苏子瞻。”



04.


总的来说事情比较突然:半个月之内,整个B1区的工位都空了下来;但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整个过程仿佛一个漫长的鬼片:周围同事从收到约谈邮件的那一刻起就由活人变成了幽灵。幽灵们飘进小会议室和HR讨价还价,飘去资产管理中心归还办公设备,飘回工位收拾东西,第二天早上则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尚未受到传唤的人坐在工位上用余光瞟着这些飘来飘去的前同侪,把两三天过出了一辈子的感觉。

流程走到苏子由的时候,他神情自若地走进会议室又走出来,专心致志地收拾文件。手机屏幕闪了几下,他看了一眼,又倒扣在桌面上。

张方平抓住这个空档,把自己的椅子拖到他旁边。他斟酌了一下,在围观群众期望的眼神下说:“子由……对了你工位上的兔子是哪买的?”

“我哥买的,”苏子由很沉稳地解释,“这个我打算带走,不方便送人。”

“我知道我知道,” 张方平连忙摆手,“就随便问问。我是想说……”

旁边的王安国实在听不下去:“他是想问,今晚我们打算去宣德门最后聚一下,子由你来不来?”

苏子由说:“去的有谁啊?”

张方平说:“人还挺多的……”

王安国赶紧补充:“反正没有吕吉甫!”


当天晚上续到第二轮的时候,大家全票通过了从高级日料餐厅转战羊蝎子火锅店的决议,而话题也从被解散的项目逐渐往“二月底裁人就是为了不发年终奖”的方向转移,一时群情颇为激愤,苏辙也跟着抱怨了几句;但大家毕竟已经不是刚刚毕业的时候,身体大不如前,过了零点便陆陆续续告辞回家。

在场最靠谱的两位,苏子由和王安国,齐心协力把喝醉的文务光扔上出租(酒量较差而人品较好的一位后辈,经常令人感到担心),又站在路边一齐等车。原本人多的时候倒不如何,这时候才开始感到一些真切的萧索:虽然已经过了惊蛰,但从温度上来看仍是冬天。这个时间多数店面已经打烊,出租车都很少;近处极安静,远方偶尔传来货车开过的嗡嗡声。

王安国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又摸了摸,掏出皱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

苏子由不由得侧目:“平甫抽烟?”

靠谱的王安国突如其来呛了两下:“咳咳……别告诉我哥。”

“开玩笑的。”苏子由轻车熟路地从他手里抽出一支,“也别告诉我哥。”

两位心怀鬼胎的弟弟各自吸烟。

终于,王安国率先抛出了重量级的疑问:“你告诉子瞻了吗——我是说项目取消的事。”

“那你告诉介甫了吗?”苏子由反问。

“他哪需要我告诉,”王安国大声抱怨,“大老板的小孩之前是他学生。他知道得比我还早!昨天电话过来,已经和我吵过一架了。”

苏子由已经非常习惯聆听这对兄弟之间虚假的矛盾,只是频频低头看表。

“——今天晚上又连发三条消息,无非是叫我去和他聊聊!我当初就不该和他一样在汴梁工作,他以为他是——”

这时候王安国叫的车先到了。原本低头看表的苏子由突然抬头,郑重地摁住他肩膀:“你说得对。”

“哈?”

“我是说你确实不该这么早回去。所以这辆车就让给我吧。”

“可我还没说完呢。”王安国不满,“你就这么急?”

“是啊,急着去徐州找我哥。”苏子由表情镇定,掏出手机给他展示,“快点。我机票都订了,赶时间。”



05.


飞机降落在徐州的时候是凌晨三点。这个时段没有机场大巴,也没有公交。他在理智起作用之前率先买了这张机票,去机场的路上竟也没想到告诉苏子瞻。不过左右不可能让他这时候出门接机。苏子瞻太累了。

做学术并不比当社畜容易,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他的哥哥并非主动从汴大调来此地。大学期间,他也见过王安石是如何抗议那许多并不必要的项目与报表。

“原以为我哥已经足够倒霉。”王安国痛心疾首地说,“后来我又认识了小秦——你见过的,是你哥的学生——他学问难道不比那些人好?只是发不出文章。已经做了三年讲师,眼看合同到期只能走人。”

“那他打算去哪里呢?”

“不知道。”

“……噢。”过了一会儿,苏子由说。这些年越来越多这样的时候:天才苏子由也不知道应当讲些什么。


苏子由在等天亮后的第一班大巴和立刻打黑的之间犹豫了一秒钟,选择了后者。他实在很需要见到苏子瞻。

讲好价钱,破破烂烂的桑塔纳载着他离开。起初是平坦的机场高速,暖黄色的灯光映在车窗上。苏子由有点累了,轻轻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起初是清冽的冷意,很快就冻得开始发麻。阴影与灯光交替着在他的脸上掠过。

下了高速则是十几公里的县道。桑塔纳放慢速度,谨慎地穿过荒地与农田。除了车灯与远处零星的民居,再没有别的光亮。苏子由困倦地看了看手机。在荒草快速拂过车身的莎莎声中,他闭上眼睛。


大约六点左右,苏子由被司机叫醒。他实在太困,懒于纠缠,付了比约定金额更多的车费。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小箱子,里面放着换洗衣物、电脑,以及苏子瞻送他的礼物。剩下的东西也已经打包完毕,寄放在汴梁的朋友家——苏子由认为自己毕竟还是要回去的,虽然他已经非常、非常疲惫。

苏子瞻住在老城区。他知道他喜欢这样的地方,热闹,形形色色的人和食物,房价低廉。他拖着行李箱慢慢走过逐渐活跃起来的街道,滚轮经过摊铺不够平整的沥青,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

不远处竟有已经开张的早摊铺子。苏子由想了想,决定带着早餐登门——虽然今天是周六,苏子瞻想必仍在睡梦之中。

他点了两个煎饼果子。摊主是个颇为好心的大爷,瞧了瞧他憔悴的黑眼圈与皱皱巴巴的风衣外套,认定又是一个彻夜加班的倒霉社畜,不由得真心实意地往煎饼里加了一个蛋,又说了些年轻人工作固然重要但还是要注意身体云云。

苏子由乖巧地点头接过煎饼,转身把塑料袋挂在行李箱的拉杆上。他谢过大爷,又拖着行李箱继续前进。

他漫无目的、但也有点忧虑地想:可哪有这么好的事?烟酒伤身,令人愉悦,健康沙拉则伴随着痛不欲生。世上的事顶多是一样来交换另一样……更多时候一样都得不到。总之,决然没有十全十美的道理啊。



06.


很多年以后,苏子由已经到了不会轻易有梦的年纪。然而这天晚上他的确做了一个梦,只是记不清内容。这个毫无营养的梦让他在凌晨四点自然醒来,身体疲惫,毫无睡意。出于对生物钟最后的敬意,他稍微躺了一会儿,在明确地听到鸟鸣之后才起身洗漱。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永远觉得陌生:并不是因为变化太大,而是因为人永远不可能熟悉自己。从前苏子瞻熟练地用“卯君某年如何如何”作为一种纪年,如今苏子瞻已经去世,仿佛他生命中的那些“某年”、他做过的正确或错误的选择,也都缺失了颜色,再没有公允的评价。他当然知道这样的想法可笑,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的呢?生活并不是彩票,只有中奖与否的差别。它是缠绵而暧昧的、绵延不断的河流。试图描绘河流的形状是一种徒劳。

苏子瞻拧开水龙头,一滴水珠溅到他的镜片上。他不得不在心里和自己妥协:无论如何,我已经生活到现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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