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苎纥那

『我与丹青两幻身』

🍁丧贱萌生态嗑学家🍁
·苏辙唯粉 主二苏

《子由生日》&《次韵子瞻寄贺生日》对读

部分cp脑发言,请勿上升;

前半部分是简单的编年考证,后半部分是情感宣泄(?)


刚刚入坑吃二苏的时候写了不少小论文和碎碎念——其实完全是freshman的少见多怪,所以很久很久没有再写过。昨晚被“但愿白发兄,年年作生日”搞到失眠,遂打算重操旧业(?)

苏轼写过一首题曰《子由生日》的诗,孔凡礼《苏轼年谱》、《三苏年谱》中均未编入(所以去年整理苏轼贺弟弟生日诗的时候也漏掉了_(¦3」∠)_。施元之、查慎行、王文诰等诸注有的以为是元符元年戊寅(弟弟六十岁生日哥哥送沉香山子的那年),有的以为是元符二年己卯(送黄子木拄杖的那年),还有的表示这两年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确实很麻烦,因为综合《东坡集》里的原诗和《栾城集》里的和诗,能提供时间信息的貌似只有“儿孙七男子”这五个字。此处苏轼自注曰“子由三子四孙”,luckily我们正好可以知道苏辙的第四个孙子(苏适之子)斗老生于元符元年初,虽然对确定元年or二年依旧没有实质性帮助,但至少找到了大家主张元年及以后的证据(……)

这时候中华版《苏轼诗集》的编者说了一段奇奇怪怪的按语:“且子由六十,既以沉香山子寿之,并为之赋,如再作子由生日诗,又以黄子木拄杖为寿作诗,必无此重叠事也。”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度其文意,似乎是觉得苏轼送沉香山子(并作《沉香山子赋》)、送黄子木拄杖(并作《以黄子木拄杖为子由生日之寿》)是同一年发生的事,如果《子由生日》诗也是这一年写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重重叠叠的傻事。事实上,只有《沉香山子赋》的编年是明确的(苏辙《和子瞻沉香山子赋》:“我生斯晨,阅岁六十。”),孔谱并不认为黄子木拄杖也是这一年的生日礼物,诗里也没有能自证写作时间的字词。除非苏轼在那一年给弟弟塞了大礼包,否则拄杖和山子就不应该是同一年的礼物。二,单纯论这个推测思路,那正常人确实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重重叠叠的傻事”,但苏轼真的是什么正常人吗?这种话在心里吐槽可以,终归不是什么很有说服力的逻辑证据。万一苏轼真的给苏辙塞了六十岁生日大礼包呢。综上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没法定,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定的大必要(有编年需求另当别论)。

这首让人纠结的诗是这么说的:

上天不难知,好恶与我一。方其未定间,人力破阴骘。

小忍待其定,报应真可必。季氏生而仁,观过见其实。

端如柳下惠,焉往不三黜。天有时而定,寿考未易毕。

儿孙七男子,次第皆逢吉。遥知设罗门,独掩悬罄室。

回思十年事,无愧箧中笔。但愿白发兄,年年作生日。

因为我与天对于善恶贤不肖的认知是一样的,所以天意其实并不难获知(只要我本着心意行事就可以了)。当命途阴晴不定、无法看清前路的时候,只能尽自己的力量来积攒阴德,顺逆虽不可预料,但报应却是一定的——之后几句主要围绕这个意思展开。所谓“季氏”论排行的时候是老四,但家里最小的孩子也可以叫“季”,比如苏辙是老三但孙汝听称他为老苏先生的季子,苏轼给弟弟最小的女儿取名叫“季安”。苏轼说弟弟从小就“知道”、“近仁”的例子不可胜数,“刚毅木讷近仁”、“观过斯知仁矣”之类的化用多得要命;至于这个柳下惠的用典,那确实和苏辙本人非常贴合。

  • 《论语·微子》:

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二苏对自身道义的自信和对邦国万民的感情大类于此。这句话既是赞许也是安慰:如果坚持柳下惠那样的存在方式,难免要遭遇柳下惠一样的不幸。能否寿终正寝还是要看上天的心情,但儿孙们次第逢吉似乎已经是积德的效果(虽然看到这句话又让我想起了苏迟说苏适“怀才弗遇,为善罔寿”,其实到最后他们的小孩也没有受到过命运的厚待)。

末二联有轻微的意义断裂。回想过去十年自己(我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桩一件愧对手中的笔。希望年老力衰的我可以年年为你庆贺生日。“回思十年事,无愧箧中笔”其实还是连着的,因为自己问心无愧,所以不担心天地报应的回复。但“但愿白发兄,年年作生日”究竟是何等心态,这小心愿只是这样随便一说呢,还是在祈祷平生无恶、报应垂怜,不得而知。那只是“但愿人长久”再一次具体应用罢了。

结果苏轼的诗寄过去之后引起了苏辙一次小小的情感崩溃。就我个人阅读体验而言是这样,苏辙的上一次崩溃应该还是在徐州的时候。《次韵子瞻寄贺生日》云:

弟兄本三人,怀抱丧其一。颀然仲与叔,耆老天所骘。

师心每独往,可否辄自必。折足非所恨,所恨覆鼎实。

上赖吾君仁,议止海滨黜。凄酸念母氏,此恨何时毕。

平生贤孟博,苟生不谓吉。归心天若许,定卜老泉室。

凄凉百年后,事付何人笔。于今兄独知,言之泣生日。

这首诗要表达的东西非常纷繁,与其说是一首匠心营建的诗,倒不如说是一段写成和诗形式的剖白。真要从头上算起的话苏洵的孩子远不止三人,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苏轼和苏辙,基于这种情况,苏辙说我和哥哥能活到老年已经是上天眷顾。“师心每独往,可否辄自必”呼应他哥说的那个意思。

  • 《易·鼎》

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

鼎足折断之后里面盛的珍膳就会倾覆,一个两个人被贬无所谓,怅恨的是国事不堪。这里不禁让人想起了一位老师说过的话:事实证明此时宋代中央官僚机制的基本运作只需要一半人手,每次朝廷大换血洗掉一半、剩下一半,还是能正常干活。熙宁年间范镇因故退休,苏轼曾经祝贺他虽然退出仕途,但保全了名声;当时范景仁说“虽然如此,对国事却没有任何裨益”基本可以视作此意的正说。

下面那句“上赖吾君仁,议止海滨黜”是一般贬谪诗里都会有的刹车警句,因为你前面明显就是在说朝政它不太行,到这儿再不吹吹吾君圣德如尧舜是很难收场的。但是对于现在的苏辙来说反正已经在看海了,又不会真的砍了他,形势已经到底,真把他扔到对岸去跟哥团聚反而是好事。这句话本身是苏辙阴阳怪气天下第一的又一力证。只把人扔到海边是吾君仁德,一,显然这事儿本身不仁德,二,照你的意思,扔到海外可不就是不仁德了吗——那苏轼已经在海外下船了。这首诗前半部分的意义表达到此为止。

“凄酸念母氏”到底都念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一层涵义是下文暗示的范滂的梗。范滂的故事简单抽象一下就是偷生害义和舍生取义之间的抉择,苏轼提出了保全生命、享有功名之“利”和柳下惠、范孟博坚持的“义”之间不可共存的矛盾,使得活在母难日这一天的苏辙一瞬间想起了他们的母亲。当然契机就是程夫人和苏轼之间关于要不要做范滂的讨论,这也是日后他为哥哥撰写墓志铭时唯一提到的童年轶事(也是刻画了他们母亲的细节)。他们的母亲坚强善良却早早谢世,有过这么多孩子却一次一次承受失去他们的痛苦,生活琐事的压迫和生养的辛劳逐渐消磨了她的生命力。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六十岁的苏辙想起他了不起的母亲,心中凄酸多过敬意的原因。即便他们相期死后葬在嵩山下,依旧忍不住梦想能魂归父母坟茔所在的故乡。

大家一般如何评价六十岁的苏辙呢,爱他的人说他刚毅木讷,恨他的人说他刚狠好胜,学问和文采得到众人称赞,因为坚信事物产生发展有其客观成因而不容易被灾变所夺、为宠辱所撼,因为剥离了绝大部分的执念和欲望而很少受伤,不沉默也不低头。但这一天他开始担心等他们都消失之后这些事情会由谁来记载,他的不甘和痛苦,不合时宜渴望归去的愿望,当他想起母亲时无法消解的遗恨。这一切对于一个坚强的人来说实在已经超出了承受范围,这些感受是不可能被拔除的,但人活着就有被倾听、被理解的需要。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明白他的苦楚与挣扎,让他能安心放下机防和担当只是随心所欲地流一场心酸的泪,只有那个说要年年与他庆贺生辰的人了。毕竟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一直是这样,一人独适之无尽藏。

over.(刀还是不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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