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苎纥那

『我与丹青两幻身』

🍁丧贱萌生态嗑学家🍁
·苏辙唯粉 主二苏

【二苏】见许

>>山青老师@山青一点横云破 7.12生辰快乐(*╹▽╹*)新的一岁喜乐顺意ww!生贺虽迟但到orz


 别离长尘垢,岁月何峥嵘。

 彭门偶会合,白发互相惊。


逍遥堂外湿热的风飘浮了整整三日,自然而然有了些小暑时节的模样。至午后,天际压覆着的湿沉停云才在一片静谧中渐渐溶解、滴落;初时那些雨丝只是往屋脊上弹拨,或三三两两振响屋后松杉的碎叶。待得池塘里几尾游鱼追逐着吹开水面萍花,细雨便如茵茵春草一直蔓延到檐角,尔后纷纷在窗棂前垂落健壮澄明的长夏的根须。

几许潮意从窗外漫灌进来,顺着琴案炉瓶的轮廓和棱角铺下薄薄一层温凉,缓解了几分苦夏的乏倦之意。苏辙席地而坐,提笔疾书,斜风裹挟了细雨绵密地从笔头注入、再从笔端淌出;管毫渐枯,便从砚池中饱蘸一抔甘滑如饴的松墨云水。然书至“海上悲风急,三山多云雾”却暂时断了下文。他抬头向着窗外望去,长夏的根须正延伸入眼帘。

室中朗阔而不曾隔断,花梨方案置于正中,其后铺开了一张宽幅的竹席,苏辙堪堪只坐了一个角,苏轼半个时辰前还侧卧在他身后支着脑袋看书,这会儿可彻底枕肱睡熟了。

虽然明知自家兄长没那么容易醒,苏辙从他手肘下面抽走那卷《江淹后集》的时候还是尽可能放轻了动作。苏轼安静地沉湎在午后的梦乡中,仿佛那个一吐狂言喙三尺的人远在隔世。聚散对他们来说过于锋利,往往把这冗长的一生截为焕然好几世,每一次相逢俯拾都让人觉得是全新的会晤。

苏辙一手撑着坐席,转过身子来凝视着苏轼的睡颜。自春来相遇于澶、濮之间,他还未曾好好看过他哥哥。醒着的时候总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但现在他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连席卷飘飞的凉雨也点不穿他的梦境。他曾有一瞬间想要伸出指尖去触碰他的鬓角,好数数清楚那上头新添的白发。苏轼已经会在信里调侃自己的老病,尽管他心里未必如此自许,但新抽的银丝正如此刻漫天攀扯不清的雨线、津渡前不息的逝川一般昭示着衰败的进程。或许他们都还没有老,却正在缓慢长久的存活和漂泊中一点一点变老。初识华发和初遭离别一般引人心惊。

当时初来年少、头角峥嵘,如今经冬历春、岁月峥嵘。世事蓬勃,终至荒芜。

他数了一会儿哥哥的白发,又转过身去心猿意马地数起檐下芭蕉上的雨点,方便起见只算了那些异常浑圆饱满的,然而最后还是一样都没有数清,遂复提了笔,续书道:

散乱一相失。惊孤不得住。

一阵衣料摩挲竹篾的轻微响动,接着就被一双手臂环住了腰,苏辙的心思都在运笔行款之间,只是不理会。苏轼埋在他背后含含糊糊唤了一句“子由,下雨了么”,便收了胳膊绕回背后去,照着一双腰窝浅浅挠了几下,顿时惹得苏辙一下子坐直了笑出声来,手肘不由自主往后一顶。

苏轼“啊”一声捂着鼻子坐起来,苏辙亦颇吃了一吓,慌忙转身来查看伤情,所幸血没有一滴,鼻梁也不曾撞断,这才松了口气,依旧去写他的字。自食其果的使君大人不免有些郁闷,仍自从后面抱住了自家弟弟,将下颌搁在人肩头懒洋洋道:

“‘缅然日月驰,远矣绝音仪’……鲍明远的《代别鹤操》吗,怎么想起来写这个?”

“凉快。”苏辙言简意赅。

“嗯,凉快确实凉快。”苏轼便伏在他耳边吃吃笑起来。他喜欢这个理由。

两人就这么静默地贴在一块儿,倒也不嫌热;半晌,身后人的手指抚过他的鬓角:

“子由……何时生了这许多白发……”

声音轻得也如同池塘里雨丝点落的一圈微漪,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不是一个悬疑的问题,苏轼心中清楚。是在他们暌违而不得见一面的七年之中,或者更早,在所有他看不见他的时辰和角落——看得见的时候实在过于细碎短暂,往往来不及好好说一会儿话。

苏辙书罢最后一行字,将笔搁下,侧着脸笑道:“子瞻近来常说自己老,便也该知晓,这年月既然磋磨了你,又如何会放过我。”

说话间忽见家人呈了一封信来,并告苏轼道:“文大官人写给小官人的,还特地叮嘱不许官人偷看。”

苏轼大喇喇地松开苏辙,欠伸道:“亲家翁这可稀奇,有什么事是子由能知道而非要瞒着我的?”

苏辙已启了封展信来读,未几,笑道:“也没什么,婚礼琐事而已,倒是后面……子瞻是不是又写信去向表哥讨画了?”

“怎么叫‘讨’?”苏轼正色道,“文大学士慷慨许赠,我不过督促而已,免得他喜事当头一下子给忘了。”

苏辙挑了挑眉:“怪不得人家在信里说你颇有‘令先君子遗风’。”

苏洵当年也做过“与可许惠所画舒景,以诗督之”这种事,集中尚有诗存焉。那边厢文同感慨连连,表舅至少还佯装客气地写诗来,轮到这位表弟则撒痴撒泼无所不用其极,简直各种意义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来还数子由最是正经人,从不耍赖。

“至少这里说得不切,子由哪里就不会撒娇耍赖了?”苏轼看到这里,忍不住笑着抬起头对苏辙道,又一指案上的砚台,“子由若不会为此,这砚台又是怎么得来的?”

苏辙张了张口,一时竟有些无从反驳。

案上那方色绿如春波的虢州澄泥砚现属苏辙,已经跟了他十多载之久,因爱惜而未尝离身。

治平元年苏轼在凤翔,得武功宰王颐馈赠此砚,观之实为上品,又想到苏辙案头的那方歙砚他已经看厌了,便在家书中说要给弟弟寄过去。结果几天后苏辙就写诗来,最后一句还说得颇为不客气:

“早与封题寄书案,报君湘竹笔身斑。”

苏轼见信笑得打跌,仿佛能看见苏辙写完诗在书案前搓着手等他上交砚台。即便在他面前子由也很少流露出期待或者其他的殷切情绪,更不要说“早与封题寄书案”之类的话,便欣然提笔回道:

“封题寄去吾无用,近日从戎拟学班。”

“那不一样。”苏辙想了想,道,“难道我不来催,你就不给我了?”

苏轼万料不到他有此语,瞠目结舌,只好笑着认输。真该写信去把这件事告诉文与可,好让人家知道知道自己的亲家翁有多正经。

算来已是十三年前的旧事,彼时阿衡尚只是怀抱中冲着他咿咿呀呀挥着小手笑闹的婴儿,转眼就到了要裁嫁衣裳作新妇的年纪。便是他曾经青涩韶秀、笑齿粲然的三郎,有一日竟也会做人家的泰山岳丈。

虽然文同给苏辙写信的时候就知道苏轼不可能不看,但苏轼抢着要代弟弟写回信这种事应该做梦都想不到。苏辙一开始不肯,无奈某人哼哼唧唧地说鼻子疼,立时让他觉得仿佛是自己理亏在前,只好随他去了。

苏轼得意地写罢“与可学士亲家翁阁下”,忽对苏辙眨眨眼道:“那你我从前说好了早些辞官相从听雨之约,来日子由是不是也要写诗来催我?”

苏辙心里咯噔一下,旋即认真道:“一样的道理,既已见许,我自然不来催,子瞻亦不会失约。”

他的怯懦,犹疑,信任和托付,对别人是无有可的,对苏轼却是无不可的。

何况来日多少风雨,一任叶上点滴,似灰鬓白发擢而难数,时时刻刻都是提醒。

相忘却难。


******


注:


编年:熙宁十年五月廿二,苏轼四十二岁,苏辙三十九岁。


题解:“见许”之“见”当作被动助词,意思大概是“答应我”,所以理论上来讲应该是哥哥之前说过要把砚台送给弟弟,弟弟这才写诗去要。我感觉这个“见许”真他娘的是个隐喻(哭了 

徐州真是你骨很重要很重要的美学时间……当然你骨本身就是由无数美学时刻拼接起来的(沉思

 

苏辙《子瞻见许骊山澄泥砚》

长安新砚石同坚,不待书求遂许颁。

岂必魏人胜近世,强推铜雀没骊山.

寒煤舒卷开云叶,清露沾流发涕潸。

早与封题寄书案,报君湘竹笔身斑。

 

苏轼《次韵和子由欲得骊山澄泥砚》

举世争称邺瓦坚,一枚不换百金颁。

岂知好事王夫子,自采临潼绣领山。

经火尚含泉脉暖,吊秦应有泪痕潸。

封题寄去吾无用,近日従戎拟学班。

 

鲍照《代别鹤操》

双鹤俱起时。徘徊沧海间。长弄若天汉。轻躯似云悬。

幽客时结侣。提携游三山。青缴凌瑶台。丹罗笼紫烟。

海上悲风急。三山多云雾。散乱一相失。惊孤不得住。

缅然日月驰。远矣绝音仪。有愿而不遂。无怨以生离。

鹿鸣在深草。蝉鸣隐高枝。心自有所存。旁人那得知。

(这个也可以代餐555555我昏了)

 

苏洵《与可许惠所画舒景以诗督之》

枯松怪石霜竹枝,中有可爱知者谁。

我能知之不能说,欲说常恐天真非。

羡君笔端有新意,倏忽万状成一挥。

使我忘言惟独笑,意所欲说辄见之。

问胡为然笑不答,无乃君亦难为辞。

昼行书空夜画被,方其得意尤若痴。

纷纷落纸不自惜,坐客争夺相谩欺。

贵豪满前谢不与,独许见赠怜我衰。

我当枕簟卧其下,暮续膏火朝忘炊。

门前剥喙不须应,老病人谁称我为。

 

苏辙《逍遥堂会宿二首》

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仕,将宦游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其后子瞻通守余杭,复移守胶西,而辙滞留于淮阳、济南,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复会于澶、濮之间,相从来徐留百余日。时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为二小诗记之。

 

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

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

 

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困卧北窗呼不起,风吹松竹雨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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